容忍是正义的一部分

　　◆陈新

　　胡适晚年有两篇文字，题目都叫“容忍与自由”。一篇是文章，一篇是讲演。他说他的老师布尔在十七八年前对他讲“我年纪越大，越感觉到容忍比自由更重要”。胡适说，我也有同感。他发挥说：“有时我竟觉得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：没有容忍，就没有自由。”胡适在最后岁月的日常言谈中，经常说“容忍”，甚至将孔子“六十而耳顺”诠释为“容忍”的意思，“到了六十岁，听起人家的话来也有容忍的涵养”。这在历代注释中是最为特别的，也许也是最为到位的。经过了风云际会，起伏荣辱，人世沧桑，晚年胡适念念不忘“容忍”，这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。

　　胡适许多贯彻一生的理念和思想在求学时期就形成了，“容忍”亦然。1914年11月20日，胡适在给女友韦莲司的信中说：“容忍是对他所爱的人或爱他的人的一种体贴或尊重”。“我们本着自己的自由意志，容忍他们的信仰和观念”，“是利他的，是爱”。回国后他多次批评国民党“学会了法西斯蒂的不容忍”，批评“主张彻底改革的人”，“绝对不能容忍异已”，并提出自由主义的重要内容之一是“容忍”。

　　在我国现代史上曾有过容忍的光辉篇章，北大的崛起就是其中最为耀眼的亮点。蔡元培先生“兼容并包”，不仅接纳了陈独秀、李大钊、胡适、鲁迅等文化异类和共产主义者，还包容了黄侃、刘师培与脑后拖着辫子的前清遗老辜鸿铭等传统文人。使各种思想得以共存和激荡，催生了浩瀚壮阔的北大和北大精神。别林斯基说：“是的——只有遵循不同的道路，人类才能够达到共同的目标，只有过各自独特的生活，每一个民族才能够对共同的宝库提出自己的一份贡献。”

　　1940年6月14日《纽约时报》发表社论纪念国旗日。在提到世代流传的故事时，没有忘记在南北战争中投降北军，避免了更多流血的“从阿波马托克斯策马返乡的李将军”。在南方至今还矗立着他的雕像。这是多么广阔的胸襟啊！

　　1859年一个叫约书亚·诺顿的乞丐宣告自己是美国皇帝——诺顿一世。频发“诏书”；印发“钞票”，竟被一些商店和银行接受。内战时，“诺顿一世”表示愿将御林军援助联邦政府，林肯总统礼貌地答应了。

　　1982年4月23日，佛罗里达洲南端一个小半岛西屿宣布成立“海螺共和国”。1996年美军在该岛举行例行军演，“海螺共和国”出动陆军用面包反击，出动海军用水枪抵挡。美军军演结束后退兵。从此“反美战争”的胜利，每年被当作“海螺共和国”历史上最伟大事件隆重纪念。至今“海螺共和国”的国旗还在西屿高高飘扬。容忍，成就了玩笑，成就了幽默，成就了某些人对“恶作剧”的喜好，成就了人们在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，赢来阵阵笑声。

　　现代法学文明，大约也缺少不了容忍。即使是罪大恶极之人，也容忍并必须有人为之辩护，容忍并必须赋予他某些权利。其“无罪推理”、“程序正义”高于“实体正义”的理念，不也含有“容忍”的因子吗？

　　但容忍不是藏污纳垢的溷潭，不是腐化淫秽的渊薮。容忍具有理性的强大基座，具有宏大的担当，具有毫不妥协的坚定。那就是：决不容忍专制暴政，决不容忍愚蠢灭裂，决不容忍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，决不容忍对异质的不容忍。

　　据说温家宝总理的枕边书是古罗马帝王马可·奥勒留的《沉思录》。我细读1900年前写下的文字，最让我震撼的是这么一句话：“理性的生命都是互相依存的，宽容是正义的一部分……”（我更愿意将“宽容”读成“容忍”）正义不仅仅是一往无前，一脸锐气，惟我独尊，羯鼓铙钹之音，正义还应该有大度能容、微笑、理解、醇厚、幽默、爱以及不同信仰的真诚携手。也许，那就是容忍的全部含义吧。

　　这说明，许多高贵的思想与理念，在人类青少年时代就已经嘹亮地呼喊过，只不过我们太容易遗忘，或者故意地不加理睬。如果我们时刻竖起敏锐的神经并诚实慎敬，现在的世界将会是另外一番模样，我们的大地山川将更加美丽圣洁，人类将会有更加灿烂的尊严。